“阳阳妹妹,跟我来这边,我有好的东西给你呢。这几日妹妹便先跟了我们,改日给你寻个师傅也教教你琴棋书画,我们这里常有诗会的,你也识几个字,好开开眼。”
“嗯。”云阳点头答的清脆。
楼一甫陪了杜承风走出来,恰好听到她们提到诗会。
楼大老爷忙向杜承风作揖道:“对了,我家小女病了这许多年,字匾上倒是一直空着的,我想给她闺阁取个名字,还请之明留下墨宝,老弟你意下如何?”
“令爱康复如初,我也理当恭贺的,写个把字,权当再贺。”杜承风心下暗自几分得意,笑着说道。
备好笔墨纸砚,管家一挥手,两个仆役抬将上来。
杜承风握笔在手饱蘸了墨,提气凝神抻袖挥笔,“画苑”二字一气呵成。
“好,之明老弟笔法纯熟,深得府尊大人真传,果真是羲之、献之再世,妙不可言啊。”
楼一甫与杜承风一起抬起纸张,小心吹干墨迹,一边叫好,众宾客也竖起了大拇指交口称赞。
云阳挤上前去看了一看,“这字儿写的有失斟酌,我的房间门上如何挂得这锋芒毕露的字!我不要。”
一个响亮的声音突兀的响起,众人一愣,回过头一看,楼云阳粉白小脸,一脸认真的说。
楼大老爷尴尬的对杜承风笑道:“对不住啊老弟,都是老哥管教无方…”
“不好就是不好。”楼云阳非常认真。
这丫头怎么了?夸她两句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?锦茵觉得她好生无礼,哑然失笑道:“杜大人写的,哪里就不好了,你倒是说说看?”
“这明明写的行书,笔毫应该缓转如行云,字间的牵丝才可以使字儿看起来神韵飞扬,可是你们看这个“苑”字。
楼云阳伸手指道,“这明明就是写的苍蝇腿儿嘛。”
楼大老爷手里的茶杯差点就跌落下去:“她…她,她如何会认得字儿?你教的?”
楼大老爷气喘吁吁地望向云阳闺阁里的一个粗壮婆婆。
“大老爷说笑啊,我哪里认得这些字儿,不过天天在府里,那些一啊二啊我倒是认了两筐在肚里,我没有教她,绝对没有!”
壮婆婆以为楼大老爷真的要生气了,着了急,顿时慌了神的拼命摇摆着双手,这个锅,不背!
“你们看‘苑’字这二撇,撇要注意力到锋尖,而这二撇上部看则圆润,下部却已形成锯齿,写成苍蝇腿儿啦。”云阳又摇头。
一席话听得杜承风骇然,脸上神情十分激动:“呀,呀,呀!”
杜承风急急上前两步,看着这小人儿,转着圈的看。
这小人儿…不是说醒了又疯了吗?怎得说得头头是道?莫非…是黄泉路上遇了真祖神仙?”杜承风神色愕然。
突然,杜承风转身看向楼大老爷:“原来楼大人府中竟有个中高手,令爱竟是…人中之凤啊,是我眼拙了…”
说完对着楼大老爷连连作揖。
楼大老爷把茶杯往家丁怀里一塞,伸手便要拉起杜承风:“小女信口雌黄得罪老弟,老弟切莫见怪啊。”
可不能开罪这杜承风,他老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。
又转过头训斥着云阳:“杜大人临的是刘太保的路子,几可乱真。你个小儿说甚混话,你懂的什么了?”
“那就更是了,刘太保只是因为喜用浓墨所以牵丝不再明显,但力道勾韵还在,而探花王大人的字儿才是侧锋取妍,他应该临帖王大人的。”
楼云阳又伸手去抓桌上吃得,“阳阳!好没规矩!”大夫人在旁边一声厉喝,云阳乖觉的缩回双手。
楼大老爷惊的浑身都在颤抖,说话开始结巴:“阳阳,你,你怎会认字儿?…你如何知道这些?”
“认字儿谁不会啊?干嘛这么看着我?…”
“那你可会写?”杜承风更加激动。
“会不会写?会写吧…”云阳愣愣的说。
这孩子…看样子是脑子还不太灵便吧?锦茵在一旁想。
自己会不会写自己不知道?不过,她会写吗?景辛子也皱了皱眉。
众人也开始议论:她出生起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,空气一样活了那么些年,她怎么会写字儿呢?
不可能,肯定不会写,这个牛吹大了,一套套,全胡诌的。可惜了,长的这般好看,脑袋却不太好,什么时候才能好利索呢?
“我…我好像写过…”楼云阳拿起了笔。
云阳失神的看着那字儿,那笔,瞳孔开始慢慢散开。脑海里蓦地浮响出一个遥远的声音:
“…那提亲的鱼媒婆都快游破了水晶宫前的百级玉阶…”云阳心口突的一疼,蹙紧了双眉。
杜承风一把推开楼大老爷:“来人啊,快研磨。”
那声音还在继续,“公主不能每天只知道玩闹,抚琴、弈棋、书法、丹青,格斗样样都要学好,不能落在其他各海龙女后面,你可得好好教导公主…”
楼云阳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拿着笔的手开始微微颤抖。
人群中有人开始不屑,一哂置之。
云阳的记忆似乎要涌涌而来,却又总是在闸口处停下:
“一个斗,一个尺,剪刀,镜子,算盘,北斗南斗福禄寿的‘小金称’一把…”鱼媒婆笑嘻嘻长声吆喝着…
云阳脚步有些虚浮,公主是谁?提亲?谁向公主提亲?
“不会写吧,她要会写,我跟了楼家姓。”
“嗯,看样子就是笑闹玩来的。谁下注?我赌她不会写。”
“我赌楼小姐会写。”
“下注下注…”
众人的喧闹把云阳拉回了现实,楼云阳惶惶望着这些脸,又望望手中的笔,我本会写,那是很久前就会的。
良久,深吸一口气,端坐在台前,小小身形挺拔,五指执笔掌虚腕平。
众人里有写字儿好的,一看这握笔的姿势,就在心里纷纷惊叹道:“没毛病啊。”
也就一会的功夫,几竖笔法秀逸的字体跃然纸上。
杜承风冲上去,几乎是膜拜的姿势趴在了案几上,用颤抖着声音念出了四句:
“红楼三两章,呵手且神伤,隔窗风雪住,静夜嗅…茶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