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晒脱皮。
远处河道里赤膊的河工们像蚂蚁似的黏在黄泥浆里,此起彼伏的号子声震得岸边芦苇都在晃。
“栓子哥,你瞧那帮泥腿子。”同村的王癞子用汗巾扇着风,朝河滩努努嘴:“听说一天三十文钱,够买两斗米呢。”
王癞子的话语之中,透着羡慕。
“大热的天泡在泥水里,这钱可不好挣。”一旁布袍全都沾在脊背上的青年低声开口。
筐绳勒进肩胛的刺痛让李栓子皱了皱眉,他刚要答话,泥浆里突然蹿出个泥人,冲他们挥着胳膊大喊:“栓子!王癞子!”
那人抹了把脸,露出两排白牙。
竟是同村,去年被征去服徭役的陈大柱。
“大柱哥。”
王癞子咧嘴,李栓子高兴的挥手。
从泥水里趟出来的陈大柱搓着手,高声道:“走,到营地去,我请你们吃饭。”
听到吃饭,李栓子等人都是眼睛透亮。
这一路百多里,他们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。
“大柱哥,有,有肉吗…”王癞子擦擦嘴,面上全是期盼。
其他人都是抬头。
早听说河工营地做工有肉吃。
陈大柱不搭话,只咧嘴笑。
营地。
大锅里炖肉的香气勾得人直咽口水。
陈大柱把两个白面馍馍塞进发小手里,油汪汪的汤汁顺着指缝滴在粗布衣襟上。
二十几个运粮的青壮围坐在草席上,盯着木桶里颤巍巍的肥肉块眼睛发直。
“大柱哥,这,这得多少银钱?”李栓子手里捏着馒头,看着那肉食,“等会咱把钱给你。”
陈大柱一人在这里做工,这一顿饭怕是要吃掉他十天半个月饷钱。
其他人也都相互看看,轻轻点头。
都是一个村出来的,都知道大家伙不容易。
“给什么钱?”陈大柱一挥手,伸手指向不远处的食堂档口,“平日做工吃饭不要钱,管饱。”
“今日这样来客了,按照一人一文钱算。”
陈大柱面上带着豪迈:“管事大人说了,谁家还没个亲戚伙子?”
“这是白日,不是逢七的休工日,若不然,我请大伙喝酒。”
一文钱一个人,就能吃到这样的肉食?
还有休工日,还能喝酒?
所有人盯着陈大柱,感觉现在的他有些陌生。
以往在村里,陈大柱说话可没这般豪爽大气。
“快吃,不够我再去加菜。”陈大柱舀起一大勺肉食,扣在李栓子手里捧着的木碗里。
众人回过神,都赶紧将馒头和肉往嘴里塞。
又加了四十多个馒头,三斤肉,众人才算吃完。
其实大多人都没有敞开吃饱,他们不敢信陈大柱的话,怕他太破费。
见众人吃过饭,陈大柱擦擦手,掏出个蓝布包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两吊铜钱。
“每月初一十五发饷,银钱直接送到手上。”
“劳烦栓子捎给我娘。”
他又摸出张叠成方胜的信纸,边角还沾着泥点子。
将信纸铺展在木案上,陈大柱拿一支墨笔,在其上慢慢的画字。
虽然字迹弯曲,可那就是字。
李栓子虽然不识字,可他绝对不会认错,这就是字。
李栓子盯着信纸上那弯曲蜿蜒,有些愣神。
“大柱哥,你,你什么时候会,会写字?”